Mirage.

*胡言乱语，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一切与之相关的爱和热情献给《Shelter》的原作者 @茗茗子 。

*加下划线部分为原文摘录，全文的AO3链接补在评论区。

来吧，温文的夜，你朴素的黑衣妇人，教会我怎样在一场全胜的赌博中失败，把各人纯洁的童贞互为赌注。用你黑色的罩巾遮住我脸上羞怯的红潮，等我深藏内心的爱情慢慢地胆大起来，不再因为在行动上流露真情而惭愧。来吧，黑夜！来吧，罗密欧！来吧，你黑夜中的白昼！

——《罗密欧与朱丽叶》

老实话讲，我其实是一个不常追更新的人，有什么长文养肥了看是常态。《Shelter》是个为数不多的例外，我半路上车，从五月追到八月，几乎是亲眼目睹了作者这一个季度以来的笔耕不辍。终于在昨天，这篇难得的佳作迎来了上半部的完结，我正好趁这个新鲜机会，赞美作者才华和向53的魅力表白的同时，也来谈谈这部非凡的爱的童话和爱的寓言，到底给我留下了些什么样的感受。

先从回答两个笼统的问题开始吧。

问：你认为《Shelter》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我的回答是：它是部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讲述如何相爱的故事。

问：你从《Shelter》里看见了什么？

我的回答是：我看见两个男孩手牵着手磕磕绊绊长成大人，看见苦难与轻盈的快乐，看见即使悲哀草蛇灰线地埋伏在生命的每个角落，其底色依然是熠熠生辉的爱与希望。

在同人文创作方面，对于写作手法的讨论是罕见的。大情节、小情节和反情节之争往往只见于影评和剧评，原因无他，一方面是爱好者的专业性问题，另一方面，对于写同人文这种耗费巨量心血而收益几近于零的工作，按自己喜欢的方式随意创作可以把痛苦程度减小到最低。而对于《Shelter》，我更愿意称赞它为一篇写作水平专业、创作手法标新立异的好作品。茗茗子将薰和真嗣的成长历程与情感转变用精巧唯美的小情节加以阐释，再以幕后的大情节线松松串联，形散而意不散。客观情节和人物的主观心声交相辉映成迷人的综合体，读来温软而让人恋恋不舍的同时，也把最终的人物弧光勾勒得真挚而耀眼。

《Shelter》把情节安排在（名义上）远远离开了EVA的现实世界，薰和真嗣褪去使徒和神之子的光环，化为凡人世界的演员与摄影师，从十四五岁的相恋开始慢悠悠地走过十年光阴。故事看似细水长流了，但平凡绝不能和平庸画上等号。《Shelter》故事最大的亮点和痛点就在于此，原本被安排好剧本的适格者们一朝逃离了命运的牢笼，走下末世的舞台再走进人生，生命的痛苦从像敌人这样的客观实体变成抽象化的暧昧存在，最终在茗茗子的笔下化成缱绻而痛楚的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于是《Shelter》的情节里出现了它最最矛盾和有趣的一点，当英雄成为凡人，理想者终于以世俗的面貌出现，却不可避免地困囿于没有预设剧本的命运所带来的恐惧里。茗茗子作为创作者的长处就在于此，她没有回避这种无解的苦难，反而倾尽所能温柔地描绘角色的挣扎。薰和真嗣因此忧郁惆怅，因此无所适从，在其余人洞若观火的清醒里当局者迷。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身，可天大地大，他平平无奇，是再庸碌不过的普通人。所以他不解。

不解，所以怎么办？茗茗子用她的笔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因为恐惧，所以他们彼此相爱。

于是《Shelter》的第二个痛点来了，活着没有正确答案，爱同样没有。薰和真嗣悲哀的根源都是无处安放的爱与欲望，如此相似，但在爱的方方面面上又那么不同。渚薰，恒星一样孤寂的第一使徒，他的爱暴烈炽热，是他“从厌倦人世的凡躯上挣脱恶运的束缚”时的产物。薰这个角色难写，但我私心认为茗茗子把他写得非常好，即使生而为凡人，他也如此之美，如此超凡脱俗，像荷尔德林评价不朽的阿喀琉斯那样，“如此为瞬息而生”。和真嗣那种有如神赐的温柔不同，薰的爱有他循环往复的厄运如影随形，像伊卡洛斯扑向太阳那样充满了睥睨万物的、尖刻的愤怒，既成就了他自己，也毁灭了他自己。真嗣于他像是黑夜里唯一的星星，他像对待离巢的孤雏一样用全部的自我给了真嗣庇护，自己却不忍心让对方承担这种怨恨的一分一毫。他活得太久也太辛苦，《Shelter》里茗茗子所刻画的他的痛苦，在我看来颇有几分“人生长恨水长东”的苍凉。但好在他并非完全不幸，因为他遇到了真嗣。

碇真嗣，那个世界上独一无二，能用发自本能的温柔将渚薰与他的爱完全接纳的人。倘若把渚薰的感情比作日轮和火焰，那么真嗣就是永远包容着他的夜空和海洋。我不好意思在写文评的时候剧透太多，但我实在是太喜欢第七章的梦境了。前六章所有对于真嗣感情的铺垫和探讨在这一刻量变化为质变，所迸发出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且明澈的洞悉。茗茗子把水这种神秘的意象用得极妙，水沟通生者与亡者，能孕育万物也能终结万物。薰和真嗣在EVA的故事里分别诞生和死去过无数次，而此时温柔的海浪将所有轮回和随之而来的痛楚都带走了——唯独留下无尽的爱与渴望。真嗣，这个孤寂又柔韧的灵魂懂得了用爱来容纳薰的悲哀，从温柔里才能开出缠绵的花朵，而痛苦与愤怒终究不能带来救赎。

我没法用自己的话来继续赞美这一段了……摘录一点原文吧。

“碇真嗣咧了咧嘴角，说不出话来。与手指一同进入他体内的是一股天然的悲伤，属于渚薰内里的悲伤。他还是看不清渚薰的眼睛，但他却能在脑海中描摹出他微蹙的眉头，下垂的眼睫，忧郁的眼角，还有……悲伤的微笑。他被这静谧而深沉的悲伤淹没，几乎落下泪来。他伸出舌头舔他的面颊，舔那团微咸的红色的雾，舔里头闪耀也荒芜的星星。他想对他说，别难过，别流泪，至少在梦里，至少在我也在的梦里。他也想看清他，看清他究竟是十年前的那个奏响钢琴的少年，还是如今这个已然成熟却依然悲伤的男人。但他做不到。他只知道他是渚薰，他唯一的爱人，他安宁而永恒的容身之所。这一认知令他与梦和解。”

茗茗子的文笔缱绻细腻，用情至深，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一意孤行的炽热。我尤其欣赏她构造排比句和短句的能力，情感层层递进的同时营造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痴狂，像婴孩呓语也像枯叶回乡，扣人心弦。真嗣对爱的洞悉不是寂寞的，因为薰对爱的顿悟紧随其后：

“星星猛地颤动了。男人迟疑着点头，像是有点儿不可置信。紧接着，他哼唱起来。在嘈杂的歌声里，在裹挟着海中生命残响的风里，在怀抱着他们二人的一隅黑夜之中，他哼起《欢乐颂》。他低低的歌声仿佛生了翼的火光，引着他穿越海岸线，穿越十日的离别，穿越十年的相恋，穿越缠绕的时间线。他情不自禁地应唱起来，合着他的调儿，融进他的眼神里。他发现自己没喝一口酒也好似醉了。”

夜色里海滩上哼着《欢乐颂》，当他们最终对彼此的爱达成默契的那一刻，没有多余的情绪，有的只是寂寥、欢欣和淡淡的悲凉，仿佛他们已经对这一瞬间期待了很多很多年。他是他的容器，他是他的容身之所。《Shelter》的题记在这个情节结束时彻底化为真实，然而成为容身之所仅是个开始，我想，真嗣和薰在上半部的最终章里完成的是对彼此终极的接受与爱，以至于薰学会了真嗣的温柔，而真嗣则接过了薰的命运。他们在这场为彼此搭建的rite of passage里成为了彼此的见证人，零是终结，亦是开始，而这构成了《Shelter》里的第三个，也是最让我觉得感动的痛点。这曾经是部有关爱的悲剧，但现在则是关于爱的童话和寓言。有种终极的心碎和浪漫，是我们一路磕磕绊绊地学会爱与接纳彼此，回头则发现最伟大的爱与接纳早在降生于世前就已然完成。我们所书写的是缘的起始，也是缘的回音，在爱的名义下有荣光和胜利，也永远有圆满和自由。

“星星亲吻星星。”